祁少英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痛得要死。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记忆里的上一秒还是尾随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下一秒就只有一片黑暗,恍惚间还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眼前是一片十分暗淡的灰暗,这里光线很差。祁少英大睁着眼睛,却看不太清楚,只模模糊糊地打量了一番。
这里可能是一处厂房,大概有一百多平,但却装修到一半被废弃了。厂房有几层楼高,墙壁是并不齐整的灰色,但只在最上面开了两扇小窗——或者说是通气口。地面上的木地板铺了大概几十平,其余便全是水泥地,摆放了一些什么设施。
祁少英靠坐在厂房的角落里,身下是平整的木地板,有些恍惚。
祁少英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慢慢起身准备站起来。他好像被人给打了一顿,此时浑身的关节都在吱吱作响,身上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痛的。
但他很快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起身到一半就没有办法继续了。
沉重的镣铐扣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脚镣非常沉重,有点像是那种死刑犯扣在脚上的铁链和铐子,祁少英的脚都有点抬不起来。他的鞋子、袜子都被人脱掉了,只留下一双赤足,被脚镣一压,只觉得又冷、又硬,还很沉,像是一块巨大的冰。手铐则像是特质的,连着铁链,被钉在墙面和地板的接缝处。但铁链实在太短了,祁少英甚至没办法整个人直直地站起身来。除了躺下或者靠坐着墙,如果他想要站在地板上,那他只能勾着背。
祁少英愣愣地坐了回去,大脑里一片空白。
从通风口透进来的光线昏暗,祁少英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早上都分不清,整个厂房都显得暗暗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湿淋淋的气味,但并不污浊,感觉不到灰尘的气息。厂房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外面也没有任何声响。没有鸟叫,没有虫鸣,也没有汽车喇叭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至少自出生以来,祁少英还没有感受过这么安静的时刻,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聋了。
但铁链晃动的声音把他从那种不真实感中解放了出来。
但祁少英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难道是?
祁少英一边把自己心中那个不可能的人选划去,一边低下头打量自己的手铐和脚镣。他还是浑身都痛,但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得逃。
但他只琢磨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他爸是警察局的,所以他对这些东西还算有些见地……在没有任何工具的帮助下,逃走根本不可能。连和手铐相连的那个铁链都被砌到墙里了。
他妈的到底是谁啊,把老子关在这里!等爷爷出去了,整不死个瘪三算他妈的爷爷老当不益壮!你妈的……
祁少英气急攻心,又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这个厂房其实非常大,很宽敞,一百多平的面积没有做一点隔断,但放的东西却很少。铺了木地板的地方,在对面的那面墙旁边靠着一张木头小床,除此之外连一个床头柜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家具。而水泥地上,不远处似乎放了一个小煤气灶,还有一把小椅子;煤气灶上放着锅。更远的地方好像是放了一些书桌还是什么东西。
而自己这边的这面墙上还在半人高的位置装了一根和墙等长的钢管,祁少英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再过去好像有马桶和淋浴池,和一个简易的衣架。
再多就没了。
着地方看上去像是有人生活。但是要是生活在这种地方,那还不得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祁少英嘟囔了一声。
这个地方太大了,祁少英根本碰不到那些家具,他现在连站起来都难。
此时距离祁少英醒过来已经好久了,但一直没有人过来。窗外的光线还是昏昏沉沉的,可能今天是一个阴天。但这个光线毕竟只从通风口泄进来一点点,祁少英还是觉得整个厂房都阴沉沉的。
祁少英抬了抬脚,再次试图站起来,但是腰背被拉得实在太低,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妈的……
突然。
厂房的大门突然开了。
进来了一个祁少英意想不到的人。
·
那个人进来之后没有开灯,而是一点点从黑暗里走到祁少英的面前。当祁少英认出他来的时候,忍不住浑身一抖。
来人的脸祁少英非常熟悉,但正是因为这样,祁少英才觉得不可能。
那是一张他盯了足足五个月的脸。
明明……明明是自己一直在尾随对方啊……怎么会……
对方也没有说话,而是对着祁少英笑了一笑,然后一拳打在了祁少英的右脸!
祁少英被打得头一偏,脸还没有感觉,鼻子一酸便滴答滴答流下血来。那个人用力很大,祁少英直接被打翻在地,手铐撞在地上发出“卡拉”一声。祁少英原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更是愣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脸才火辣辣地痛起来,像是火在烤。
祁少英打架打
多了,条件反射地便要翻身站起来挥拳,但爬到一半,便被手上的铁链猛地一扯!他的手腕像是要被折了似的,整个人也重心不稳,仰面向后倒下,而他的后面是墙。于是,“咚”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在墙上,然后整个人跌坐下来,倚在墙角。
他晕乎乎的,鼻血一路从地板上撒到t恤上,看起来非常凄惨。
而对面那个人则一直看着他,没说话,也不出声;而等到祁少英瘫在地上之后,他便走上前——
一只手提起祁少英,又朝他的左脸用力打了一拳!
那个人用力之大是要把人往死里打。祁少英已经昏头昏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脸又被打得一偏,整个头都在痛。他的嘴巴好像被磕破了,鼻血糊了他半张脸,呼吸都要嘶嘶地抽气。
而那个人好像还不解气,冲着祁少英的肚子又打了一拳。
祁少英觉得自己似乎要被打得内脏破裂了。
他之前就想过自己跟踪被发现的下场,但依照自己对那人的了解,对方完全不是那种暴力的人……可是为什么……
那个人把他放下来,然后便是狂风暴雨般的拳头。祁少英试图躲避,但只能被逼往墙角。他的双手被链子锁着,根本没有什么攻击力;沉重的脚镣限制着他的行动,而墙角则是个施加暴力的多么好的地方。祁少英能够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体的各个位置,过了一会儿,坚硬的皮鞋踹在了自己的身上。而男人的动作一点都没有随着时间放缓,而是越发激烈。祁少英的手上、腿上、背上,全都开始发疼发烫,疼痛就像扔进小溪流的巨石那样在祁少英的身上绽开来。祁少英对这个男人的爱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恐惧,他也不知道自己足足持续了五个月的爱恋——他目前最长的爱恋时长——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消磨殆尽了。可能是因为疼痛。
脚镣太重了,祁少英试图爬着挪动自己,躲避那人的拳头,但是马上又像狗一样被那人拖回到对方的脚边。祁少英的脖子一痛,一下子被扯得几乎要窒息,然后便被整个人向后拖去。他伸手一摸,再回头往后看了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上了一个带着两根铁链的项圈,而那个男人则拽着铁链的另一端。
那个男人把他拖回来继续打,然后把他踢到墙角,用鞋子碾着祁少英的脸。地板并不平整,祁少英赤裸的胳膊和腿在那片粗糙的地板上摩擦,已经全是划痕。祁少英蜷在墙角,他的鼻血就没有停过,而现在他身上好几个地方都已经破了皮。厂房里很热,祁少英第一次知道被打也能出汗,因为现在那一小片的地板上都是祁少英的汗水、眼泪和血,泥泞不堪。
祁少英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对方正在煮东西。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而这个厂房居然有灯。虽然不是那种很大的敞亮的灯,但也还不错了。
小台灯被摆放在床脚,散发着小小的、暖黄色的光,赤裸的黑色电线从床底生出来。那个男人在旁边的煤气灶上煮着什么东西,锅子里散发着热气。
说是煤气灶,其实是因为祁少英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大概像一个矿泉水桶那么高的一个圆柱体,后面也生着黑色的电线,锅子架在上面。
由于那个东西太矮了,所以煮东西的男人只能蜷缩在那里。他坐在那张小椅子上,整个人压得低低的,一双长腿没地方放,只能使劲儿折起来。他的背勾着,右手放在膝上,左手则提着一双筷子搅和着锅里的什么东西,看起来非常落魄。但即使是这样,对方还是看起来很帅。尤其是对方深邃漂亮的眉眼在食物升腾起的雾气里蒙上一层浅浅热意的时候,祁少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都看直了。
即使自己刚刚还被对方打了个半死。
但架不住对面那人让自己一见钟情的脸……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那个人!!!
真的是太漂亮了啊,每一个细节都是按照自己的偏好长的。微微敛着的睫,深邃的眉眼,俊美的男人拥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就像宝石,那个颜色堪比冬天洒在雪地上的阳光。
祁少英一看到他就会心跳加速。在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脸已经悄悄变得通红,浑身都发起热,双手因为激动而不由自主地轻微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粗重,在安静的厂房里发出“嗬嗬嗬”的声音,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啸着扑到那个人的身前去!!!
五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人养成一个习惯了。而现在祁少英现在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喜欢,喜欢,喜欢……
他离他这么近!!!
他盯了对方足足五个月,知道对方所有的小习惯,收集对方所有的掉落品,保存对方所有的影音片,特关对方所有的社交账号,他的背包里都要随身携带对方的照片,出租屋里有关对方的资料已经堆得快要放不下了。
这个人喜欢海一样的深蓝色,但大部分时间都穿着板正的西装;这个人喜欢吃清淡的食物,但偶
尔也会吃咖喱;这个人喜欢听流畅优美的抒情乐,但最近倒是很少戴耳机……这个人做事认真,但也很会欣赏生活的美妙,一条普通的路或者蓝色的天他也可以看很久;他是一个沉默安静的人,但是其实非常温柔,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会放慢脚步欣赏周围的风景;他的生活规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就会把附近所有的道路都走一遍,然后不再换路。他几乎可以说是那种完美的天才,一路跳级、准备定居国外,没有感情史,但人缘很好;颇具生活意趣,而工作能力也被所有人交口称赞;他几乎已经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但几个月前却莫名其妙回了国,而且还没有找工作。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祁少英还见不到他呢。
祁少英尾随了这个男人足足五个月,远远地看着这个人,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一片影子。要是放在以前,他估计早就嚣张地窜到这人跟前强取豪夺,但他到底是被“流放”的,所以根本不敢那么嚣张。除了最开始的几天他忙着找房子租,之后他几乎是一整天一整天地跟着这个男人。
不过他跟着这个男人国内国外地乱窜,其实有点闹不明白这个男人在干嘛。
旅游吗?不像。找人?但没有见过男人在任何地方发布相关信息。散心?但是他有时候同一个地方去好几次。
祁少英估计这个男人在苔国是没有什么亲朋的,因为祁少英没有见到这个男人和谁一起出过门、见过面,他倒是有时候会和路上的行人聊聊天。祁少英注视着这个男人足足五个月了,但是这五个月下来,祁少英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个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只知道自己越看这个男人越喜欢。
太喜欢……太喜欢了……
但祁少英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家伙可是把自己揍得他妈的都晕过去了!
这和自己之前认识的都不像同一个人了!!!
“喂!你想干嘛!”祁少英抬起脚又放下,脚镣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他又晃了晃自己的手铐,叫道:“你他妈都打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之前是我不对,但你打都打过了,可以放人了吧!”
祁少英一边叫,一边疼得嘶嘶喘气。
那个人顿了顿,缓慢地扭过头,看向祁少英,然后又看了一眼锅子,没有吭声。祁少英知道这是这个男人正在思考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