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便渐渐轻了。

仓库里安静了几秒。

“那这个女的呢？这女的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又是之前提问的人，问。

“什么怎么办，唐笑，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问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翁天诵暴躁道，“你他妈又不是猪，你自己没脑子吗你？”

“你说什么？”唐笑不可思议。

“我叫你闭嘴！”

“你？翁天诵，你叫我闭嘴？！”

“是！你他妈就不能安静点？就知道在这儿瞎逼逼！烦不烦啊！！！”翁天诵提高了音量。

“哈，翁天诵，你是脑残吗？！本来就是你叫我们来的，现在弄成这样也全都赖你！”唐笑一下子就火起来了，也猛地提高了声量，“你妈逼，翁天诵我看你就是个脑子里灌了屎的弱智！！！”

“唐笑你他妈嘴里喷什么粪呢你！！！”

“本来拿钱就能办好的事，你他妈自己屎吃多了搞成现在这样！现在好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唐笑暴跳如雷，“我也是个弱智，我操他妈的就该和祁少英一样去和自己马子开房玩个痛快，和你来这采什么路边的野花呢！翁天诵，你他妈给我听好了！你这小屌子就是个纯瘪三，你他妈就是个大傻逼！大傻逼！傻逼！！！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全他妈怪你这个傻逼！！！”

“我操你妈的唐笑！你再他娘的嘴里多蹦几句屎，老子他妈的连你一块儿——”

“操你妈的你敢！”然而唐笑直接打断了他，“我叼你这鳖孙，你他妈要是真敢弄我，老子直接——”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李刘斌终于说话了。他打断了两人的争吵：“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现在吵架没有一点用。”

“我希望大家都能冷静一点。”他似乎是把快要打起来的两个人拉开了。

另外两个人呼哧呼哧喘气，勉强冷静了下来。

视频里出现了几分钟的安静。

于是过了一会儿，李刘斌才继续道：“我们现在就是等陶辰回来，听听看……”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狄暖树听出来那是姐夫的声音。

侄女发出了呜呜的叫声，狄暖树觉得她之前应该是被绑住了。

于是姐夫的声音突然一顿，然后狄暖树只听到“啊——”的一声大叫。随后，漆黑一片的视频里便不断地传来打斗的声音和含含混混的谈话，混合着侄女呜呜的泣音。

打斗声、叫喊声，东西掉落的声音！

然后，过了好久，狄暖树突然听到了翁天诵的大喊。

“李刘斌！你爸之后的生意还想不想做了！”

之后，便传来一声巨响。

视频于是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侄女微微的啜泣声。

很久很久，视频里都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一片恐怖的沉默。

狄暖树也沉默了。他猜想到了什么。

视频继续缓慢播放，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陶辰突然回来了。

他啪地一下推开了门，打破了仓库内的沉默。视频中传出“吱呀——”一声，陶辰的声音发着颤：“天诵……”他叫道，“我，我……”

他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因此说话都结巴。

“我，我完了……”他的声音微微发抖，“那个人，那个人有这座房子的钥匙，我，我就……”

他心如死灰。

然而，更出乎他意料的事却在之后发生了。

“是吗？没关系。”翁天诵说。

然后，一阵听不清的交谈过后，唐笑破口大骂的声音突然在视频里炸出来：“你他妈有病吧！！！翁天诵你个傻逼脑子有点问题是不是！！！有病你也他妈给我滚远点！！！”

“现在就差你了。”翁天诵说。

“你他妈脑子有病！！！你以为你谁啊！我干嘛听你的！”唐笑大喊大叫。

“因为你再怎么不情愿，现在也只能听我的。”翁天诵轻轻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管快要崩溃的唐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现在只有你在和我大吵大闹？”

于是，刚刚还濒临失控的唐笑，突然不说话了。

翁天诵的语气十分冷静：“或者……你要是不动手，那就我来动手——但我这一次动

手，可不是先拿这剪子对着这女的了。”

“你什么意思？”

“就这么个意思。”翁天诵道，“别以为我不敢。”

漫长的沉默。

然后，过了很久，又是一阵窸窸窣窣。

视频里没有人说话。

狄暖树也闭着嘴巴。

一分钟后，就在某个瞬间，女孩的啜泣突兀地消失了。

狄暖树把手机翻倒，双手捂住脸。他没有眼泪，就好像他早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局，但这根本就不是他想看的结局。视频里又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让人听不清的谈话。狄暖树不想再碰这个手机了，但他还是强忍着继续听了下去

但之后视频里几乎都是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又传来两句话。

“都处理好了？”

“嗯。”陶辰说，“剩下的，我爸他们会处理的。”

“那就好。”翁天诵可能是看了看时间，“已经三点了。我们走吧。”

“好。”陶辰说。

另外两个人则没有回答他，但是仓库里凌乱的脚步声却渐渐轻了。

之后，视频一直安静到了结束。

·

狄暖树在视频的后面几个小时拉了倍速，但看完整个视频的时候也已经天黑了。祁少英还没有醒过来，而狄暖树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很久，看着这份不能被当作证据的“证据”。

这份视频其实什么都没有记录下来，但又什么都记录下来了。

因为之后的事，狄暖树很清楚。

陶辰在外面遇到的人就是他哥，老哥就住在姐姐家旁边。

陶辰其实没有当场把哥哥杀死，昏迷了的老哥在之后又醒过来、逃走了。

但却也背上了“杀人犯”的骂名。

翁天诵的父亲翁帕是市里的高官，唐笑的父亲唐子伟是旁山市群河区警察局局长；李吉是李刘斌的父亲，算是本地首富；陶辰的父亲陶峰则是这个片区的派出所所长。

那四个小畜生已经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就像狄暖树在视频里听到的一样，之后的事情，都会有人帮他们处理好的。

不会留下证据，不会留下痕迹，甚至不会留下一丝一毫妨碍生活的心理阴影。几个小畜生杀了人，将痕迹草草收拾一番，竟然就能够这么逃之夭夭了。

把几只小畜生近几个月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的狄暖树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把黑色的手机收拾好，把里面的视频又做了备份，然后才把手机放进最下面的抽屉里锁好。

他的动作平静无比，面上也毫无波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刚刚的那一瞬间，他在心里作出了一个多大的决定。

“同一的太阳照着他的宫殿，也不曾避过了我们的草屋：日光是一视同仁的。”狄暖树呢喃道，“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怎么办呢？”

这位今年年仅20岁的、原本前途无量的学术天才抬起头，在极短的时间内制定了一个没有回头路的计划。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静静地看着厂房最上方狭窄的窗口，只觉得内心无比地平静。在他的耳边，似曾相识的温柔歌声又渐渐响起。

在这个普通的夜晚，从小小的窗口往外看。虽然外面的黑夜无际无边，但只要打开窗，便也会有明亮月光偷偷撒进来。

留下一片清浅的辉光。

·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便让月光出行。想必，即使要融在黑暗里，月光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