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学校没有食堂。午休就出校去附近的商店或固定的小食堂辅导站吃饭。
当地的人家,在客厅摆上几张桌椅。青春期伊始的热乎劲,让我和邻近的两个男同学边吃饭边建立了友谊。他们有一次过生日同期,即使我囊中羞涩,也买了礼物,虽然也就是十几块钱的东西。
“我们互换吧。”“你喜欢那个吗?”他们嘻嘻哈哈的,多年后我才意识到那语气是嫌弃。
开始害羞是因为看了黄片。
辅导站的大家都在说话,只有我默默吃饭,吃完就跑。
刘衡佐在我们吃饭的时候,穿着校服打电脑游戏,当时觉得他骂人好帅。
虽然我内向,但他的外向恰恰不是我仰望的。我只是想宠爱有激扬的性格的人。
夜深人静在家中卧室被窝,会突然幻想,因为他家是平房嘛——幻想着躺在他家的炕上,搂着他。他在我怀里说:“明天买什么菜呢?”
“就让你决定吧。”我会这么说。
“喂,我没有吗?”有一天,我还在吃餐盘里的茄子,刘衡佐拿着个水杯路过。
他长相虽然邪肆,但很潇洒,是大哥身边的小弟长相。耷拉肩膀,走路晃悠晃悠的。裤子边有时候都掉下来了。既然腰细就别穿那么宽的裤子啊。都替他着急。
“啊?”
“啊什么,你不送我生日礼物嘛。”刘衡佐说,“反正你挺喜欢送陌生人礼物的。”
“那个唔”只会闷闷地低下头。思春期的自己连看他都不敢看。
话说我送那两个男生礼物都是上上个学期的事了啊。思及此,心里一热。
运动会的时候,和我两个哥们儿在学校于操场外围搭建的简易大红棚里看小说杂志和漫画。热得满头汗。
没有观众席的那种老式中学。走过破烂的小铁门,有破烂的小卖部躲在暗处。能看见远处的清真寺。
我真正暗恋的是同班同学,叫杨川,是α,他长相有点早熟,略长的脸,小麦色的皮肤,但痞帅得让人总觉得他很白——压根没空关注肤色。他简直就是我心灵的主人,他当时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且他本人也非常正派,没有卑躬屈膝,也没有跳脱的混蛋气质,虽然是学渣混子,口才不好。但生气了会突然揪住讨人厌的同学殴打。
只有晚上躺到被窝里才恍然需要刘衡佐,脑补和他的婚后生活。第二天忘个精光。
因为觉得中学时得喜欢一个人才有意思,怀着这心思,才决定暗恋杨川的。如果有人选择我,那我可以随时收心。就是这种暗恋。
运动会结束,看到杨川和他的对象及朋友去吃饭。我背着沉重的书包,提着一张棕色的凳子。
运动会座椅都自备,不得不跟辅导站阿姨借的。有借就有还。
真是不好意思,去的路上百般演练到时候怎么说。
走上那条狭窄的小路,爬上坡,一阵风把我的头发吹乱,头上戴的运动会鸭舌帽都掉了。
我肩膀酸,浑身都是汗,十分狼狈,就想想大热天赶路的人有多憔悴慌张,我就是那副德行。
在那个晒死人的夏天黄昏,天还那么亮,我捡起鸭舌帽,拍着土。
刘衡佐一瘸一拐地从坡上下来,我还记得他当时只看了我一眼,就不再看我了。
“笨蛋。”
我连扶都没敢扶他——现在想想真胆小!还了凳子后,阿姨给我倒了杯水。
刘衡佐一屁股坐在屋子里那张床上,踢掉鞋子,问:“怎么不回家啊?你忘带钥匙了?”
“为什么叫我笨笨蛋。”心跳得好快。
刘衡佐扫来了一眼,轻轻地嗤笑:“笨蛋。”
即使是那样的年龄,我也想为他成家立业。他家的最里面的屋子,有炕的是他的卧室。小小的,只有立柜和炕,书架挂在墙上。他只看那些粗俗轻浮的流行娱乐品。
我问:“你的脚怎么会扭伤了啊。”刘衡佐长吁短叹,说他难受。他洗完脚之后就抹红花油,我坐在那还是一副狼狈相。
“还不回家。”刘衡佐撵我走,我挪到门口,脸红成番茄,“你小心点,以后。”
“自己怎么小心。小心不了。”他无赖地说,“自己一个人怎么小心,净说没用的。”
“有有我”鬼使神差地说。
“有你干什么吃的。话都说不清。”
我急了,“我我我走了。”
差点被门槛绊倒。
“刘衡佐,你对同学态度好点。林伊东,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爸在堂屋喊,也很可怜我是这样的哑巴性格,背后也在说「那孩子以后咋办啊」。
这样的我贪图您儿子真是万分抱歉。
刘衡佐笑而不语地望着我。
一颗虎牙,短短的带弧度的黑发,顽皮的眉眼,他流里流气,又有点不起眼。
有时候他把他妈气得追着他打,他很皮,很欠,但他自己更容
易急躁,生起闷气来了。我吃完午饭顺着坡道下行,他和辅导站的朋友边跑边闹经过,“帮我个忙吧。”把我叫住时,他兴高采烈的。
“你的脚好了啊。”我无目的地说。
“切。”他问关于明天的月考,我们班有没有复习题。
下午他就来找我要复习题。他和班级的王星宇聊着聊着,因为一个男生吵起来。跟争风吃醋似的,王星宇说,“他不帅。”
“那不叫帅,啥叫帅啊!”刘衡佐夸张的语调。他谁也不怕。在年级他倒是没几个人特别喜欢他,帮他说好话。因为谁他都要顶两句。
“你是说这个呗。”刘衡佐看看我,“他觉得你帅。”
我应该不知所措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拿走了我的复习题,我没什么好看的,还差点被班主任骂。
月考那天七点就到学校,天大亮,我站在走廊窗前考场外,他从校门口进来,用跑的,和一个朋友打招呼。
那天考完试,好多人一起挤出去。看见有个子挺矮的社会范十足的漂亮oga和他在单杠那里亲密地闲聊。
都是Ω不会要处对象吧。那我们α怎么办。
“你不觉得Ω内部处对象很过分吗?”有一天我跟同桌陆良说。
“你天天看小说,都瞎看什么啊。”陆良抢走了我上课偷玩的手机。他下课出去溜达一圈,回班后,我百般恳求要回手机。
三年级最后的一个学期,每天放学都有点寂寥。因为太害怕见到刘衡佐,早就不在那个辅导站吃午饭。
每天中午盲目地购买零食或者汉堡果腹,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几口解决。蹲在一个伐木屋似的院子外,吃着面包,刘衡佐从坡上下来,双手揣着兜,踢着石子。
“你在干什么?”他大咧咧地问。
还以为他没看见这边,我正要逃跑呢。“我看快餐店挤满了人,我比较喜欢安静。”三年级的我像看见老师一样站起来。
怕遇到辅导站其他的人,会有种私会被抓的错觉。亦或是想保存二人的回忆,就这样匆匆结束,免得下一秒来人破坏吧。
他感慨道:“对你我真是没话说了。”
什么意思,听不懂。
“跟做贼似的。我也知道。”我都不相信是自己说的这话,腿也岔开一条,竭力展示着男人气概。
他又瞅了过来,感兴趣地笑笑,“真磨叽,你这种人我没见过。”
马上就要毕业,夏天的风都这么热了。“我挺喜欢你的。”我说完这句话就只希望当场去世。
如果是20岁的我,就无所谓地说几句都行。对刚认识的陌生约炮人也“我喜欢你,我爱你”甚至怀有恶意地说。
中学毕业后就见不到他了,彼时我的眼神估计都这个意思。如果能不被男人左右感情就好了,真希望心能变成石头。
他真是有点残酷了:“可是,我不认识你。”
一稳操胜券就开始装逼的刘衡佐。
“我不是叫林伊东嘛”
刘衡佐说:“天真热!”
他真的好看。
“对啊。”
“马上就毕业不用穿校服了,热死。”他把夏季校服的长裤卷到膝盖,看起来有点傻。
我说:“我能升到本校高中部的话就还得穿。”
“你?”他夸张地说,“在这个破学校你还没待够啊?”
“挺好的。”我嗫嚅道。
“哪里好了?”
“如果有大学部就更好”
这样就能一直离他家那么近。
能和他说话,每一口呼吸都是甜蜜的。我的今天会一直快乐,未来几天也
他诧异地瞪大眼睛,我跟着他的步伐也只好站住。
有一个他认识的朋友经过下面的马路往校门口走,我还以为他要去找那个朋友呢。虽然他们不认识我,但我总看见他们一起玩,都认识他们的脸了。
难道为了我不去和朋友相会吗?还是怕被人看见和我说话。
不管哪种可能我都开心。
“喂,你以前对你们班一个同学孤立了吧。”刘衡佐突然说,“我是要帮王星宇报仇,才跟你说话的。”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我觉得王星宇背后说其他朋友的坏话很恶毒,都是朋友怎么能让他四处轻蔑人——我过分抬高了他的恶毒——就和我的朋友一起叫他厕所。就是背地里说而已,并非光明正大地去欺辱。
王星宇本来就是我的朋友之一,我是和他绝交了,仅仅是这样的外在行为:把他驱逐。
招来他说我多少坏话,我都记不清了。我背地里逞威风,「把我逼急了,我找人轮奸他」纯属过过嘴瘾。压根不认识混混。也没钱,穷光蛋一个。
不喜欢拉帮结派的我,后来慢慢落于下风。也不参加班级活动。我的那几个朋友也因为不想念书就不上学了。
王星宇郑重地告诉我:“大家都觉得你是小人
。”
听到那话我特别伤心,越来越沉默寡言,自惭形秽,羞愧难当——我是指刘衡佐说的那话。
「我是要帮王星宇报仇,才跟你说话的。」
在此奉劝一些追求善良的人,不要因为羞愧赎罪。真正因羞愧而赎罪的人,必将偿还应还的量的好几倍,而且一辈子都还不完。体验到精神自残的快感后所谓赎罪者就是把原本的自己毁灭。
人对任何情绪要像管教家里的悍夫泼妇一样,不抛弃也不纵容。否则就成了我这般下场。
我如果真的又凶又坏就好了,丢脸,辜负了刘衡佐的期待。
“那这下什么意思?”我灰心丧气问道,“你不是都喜欢我了吗,因为讨厌我才接近我,结果对我有点意思了。对不对”
他说:“什么对不对的。”
躲闪着,玩味的样子。
“到底是不是啊?!”天,我真的要生气了。他被我抓住两边肩头,比我高一点。露出松懈的笑容,歪着头细细地打量我。
他的表情,就像后来我去学校拿高中毕业证的那天。
彼时已经和他约等于分手的冷战了。他和不三不四的人们混在一起。
“你都说了不再来找我,怎么还来啊?”在他那个高中门口,讶异地问我。
“你别跟那帮混子瞎玩。”我讷讷地说,“跟他们一起就是堕落。”
“我就要和他们玩。”
“那加上我好了,这样你就不算堕落。”
“你有病啊。”他还是第一次骂我呢。声音轻飘飘的。
我突然弯下腰把他扛到肩上,虽经过一些波折,这个动作是完成得很好。
“你别乱动,不然我会掉下去的。”他叫唤起来,牢牢地趴在我身上。
“哪能呢。小气鬼,也不问我肩膀累不。”
“不想看见你。”他说,“你的颈椎一会儿又疼,又怪我。”
——中学时天天低头偷玩手机,压迫得脖子颈椎有些脆弱。
感觉他再说就要眼泪汪汪了。
当时为啥冷战呢,就是我们夫夫二人都疑似出轨。这个小家庭已经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渐渐体力也扛不住,把他放下了。
“我看你是被我背得有点上瘾,恋恋不舍了哈”我有点胆怯地问。
他懒散地笑着,有点坏:“你真不要脸。”
中学毕业那天,他和我交换了彼此的一寸证件照。
“要保管好。”他对我说。
因为我一副糊涂蛋的样子。
“还是一个学校的。”我说,“还是别保存了,我怕一语成谶。”
“你傻啊。”他平时就爱骂人,对我非常收敛。
老实说我就没见过不骂人的。我被激怒了也满嘴喷脏。刘衡佐是默认脏话状态。
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呢。相思之苦令我煎熬。
而今,他在高中毕业证上的照片,有着飞扬的眉眼,绷紧的嘴唇。
“上大学会很久见不到,要记得我,不许让我当别人的配角。”他说。
“我们还算在一起吗?没分手吧。”我小心翼翼追问。
刘衡佐老毛病又犯了,默默笑着。
其实可以逆推,他这么推三阻四地说话,是开心状态,说明没分手。
可我偏偏是个草木皆兵的人,在关键大事上,只要你不给我准话,我就乱脑补。
我煎熬地快要原地爆炸。和他后来吃了顿冰冰凉的烧仙草,也没降下火来。
不过,说实在的,我的青春里,刘衡佐就是配角。
主角是杨川。
我托亲戚打听,杨川的大伯好像和贩毒的关联了,但杨川坚韧又不拔的形象在我心中更高了。
可想而知,我在高中第一个学期时,得知王星宇的哥们儿季玮染指了杨川,心里该有多么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