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帐暖,春宵难求,娇人似玉,酥声媚骨。翻云覆雨色授魂与,哪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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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秋风乍起。半丈罗衾与凌乱衣衫铺了一地,一看便知是付尽风流的意乱情迷。戚公子悠悠睁眼,赤身露体却不知风过,方才晓得自己被圈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动,再睡会儿。”环在腰间的桎梏更紧了几分,呼吸依旧带着滚烫温度的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刚刚转醒的声音不免温顺软腻,鹅毛似的扫在他心尖儿,直痒痒。
罢了,疯这一次。他闭上眼,听见前来收拾的下人惊慌退去,听见凑热闹的哥姐们嬉笑私语,听见东风吹落枯叶,听见鸟雀扑翅高歌。
就此老去,也未尝不可。至少,身边是暖的。
转眼,日上三竿,天上阴霾的空隙似有阳光将要倾泻。
“之后,你待如何?”将军半撑着身子,搭着件轻飘飘的中衣,如瀑的发逶迤满床。
“如何?得过且过呗。”戚公子坐在床沿穿好衣裳,上好的羊脂玉簪穿过发间,白衣与苍白的脸色就要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珠黑得发亮,“倒是将军包我一夜的银两可莫忘了赏,小的还要吃饭呢。”
嫣红又一次染上脸颊,原就面容俊逸清秀,此刻的颜将军更像在心上人面前害羞的懵懂少年。
“要不……你跟我走吧。”他沉声道,“这里不是你应该呆下去的地方。”
“我在这儿每天赏赏花逗逗鸟,有饭吃有曲儿听,闲来喝杯小酒看看美人儿,朝云暮雨快活得紧,要跟你走我还不乐意呢。”戚公子随口讽着,转身冲那人眨了眨眼。
明明是炉火纯青的伎俩。
却胜过一池桃花水。
“我会待你好。”将军死死地盯着那双美眸,不曾一丝动摇。
戚公子很想笑,可嘴角怎么也牵不起来,只能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卖身子讨口的,又不是甚黄花大姑娘,你何必认真。”
“我会待你好。”
他慌乱无助地瞪大了眼,一点点蜷起身子,猛然间疯狂颤抖起来,脸色煞白像是一张脆弱不堪的纸,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随风散去。
他是不干净的。
他自知没有资格求得一个善终。
他见过太多的人。
猥琐的,凶恶的,狡诈的,殴打他让他难堪的,把他干得血流不止,几天下不了床的。
可就算再委屈,一到夜晚他仍是要摆出那副累人的笑容,像狗一样讨好舔舐那些丑陋的嘴脸。
就是面具,也融进血肉长在他的脸上了。
什么伤感什么尊严,都是见不得光的。
他不配。
可是突然有一天,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纯净得像一汪清泉,就这么炙热真切地盯着他,甚至是携着一丝羞涩,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
“我会待你好。”
自以为无懈可击的伪装轰然坍塌。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凭这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虎穴龙潭,生无安宁之日死无葬身之地,今生今世,
我也甘愿替你披荆斩棘乘风破浪,走完所有的路。
“知道了。”
哪怕只是一句戏言,也值得我倾尽所有。
我所求的从来只有这些。
*
戚公子原本不姓戚,却因在家中排行老七,也曾有许多人真真切切地叫他一声“七公子”。
戚公子原本姓邵,好些年前邵家在南边那地儿也可谓富可敌国,独霸一方。而“邵长风”三个字更是年少成名,响彻四海,无数文人武将啧啧称奇,惹人羡艳。
只差一点儿,他就能连中三元,跻身庙堂,登顶翰林,为国效力,死而后已。
然,一切还是要有个运数。
只怜天意不逢,谁寻天宝当年?
一道诏令,一把大火,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当年他进京赶考方捡回一条性命,与家中唯一幸存的大哥扬镳天涯,各不知归处。
说不恨是假的,可他却亲手撕碎骄傲,自甘堕落,隐姓埋名,抛下一张薄面流连风月,没人救的了他。
千古奇才就此陨落,再无重生之日。
谁得?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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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公子从床下摸出一个两尺长的皮箱,掀开盖子竟塞得满满当当全为银票。是刚进京时父亲交给他打点官场的傍身之物,足足百万两银,千两黄金。黄金已在流离失所的途中了无踪迹,只有这皮箱他始终带在身旁,却从未每开启。每张票子面额不大,方便使用交接,可见邵老爷为这个旷世难得的儿煞费了苦心。
只是铜锁初启,为的却是这样的事。他自嘲地弯起嘴角,随手抽出一沓纸扔到老妈妈面前,依稀可见当年纨绔放浪。秀眉微敛,青丝飞扬,经历数载冷暖世事的蹂躏,更胜那时光彩溢目,风流蕴藉。
撕烂卖身契,尘封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重新拾起曾经文坛诗会上清冷孤高的姿态,那众星拱月不可亵渎的清朗少年,穿越了光阴的间隙,至始至终,未曾改变。
世间已无邵长风,惟有桃花公子戚。
满身才学与盛名并非空穴来风,闲置许久的人情脉络一夜之间悄悄运转了起来,不出半日便在城郊置办好了田地和宅庄——前朝大才子死后留下的凶宅,据说是妖精化了形吸干了那男人的元神,纵是流芳百转也无法叫人心安。院子里的野草快有半人高了,屋里但凡值钱的玩意儿早已被村民搬空,管它邪门儿不邪门儿,只剩题满诗词的屏风腐作黄纸烂迹。
“风水宝地。”原本嵌过玉片的地方空无一物,戚公子轻轻抚着那黄花梨的雕花栏杆,勾唇一笑,“我可不信你们那些一套一套的鬼话。”
陪客僵硬地跟着他干笑了几声,寻好吩咐遍匆忙退下,到底是不敢久留。
戚公子收起满脸累人的精神,长嘘一气,然而倦怠的眼底仍掩不住温柔缱绻。徐徐清风自山间涌来,把那萧瑟的气味一扫而净,撞入满眼良辰美景。
再见已是新雪初霁,后山上大片新栽的桃树枝头覆着沉重的雪白,偶有寒风吹彻,遍山簌簌苍凉。
冬日里难得晴朗,捧在手里的一捧新雪化了个尖儿,在暖阳下透着盈盈的光。
戚公子偏要着一身鲜红的衣,在银装素裹中独行,好似万物终归于寂,却有那么一丛长满了刺的枸骨,要拼命挣脱地狱的束缚,要生长,要繁盛,要结果。
要把自己所有生命的枷锁献祭给天地间仅剩的那一抹红。
于是卧在树上的将军一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眼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刺进了心里。
“你……”
他抬头,他垂眸。
他美艳绝伦,他气宇轩昂。
他眉目如潭深情似水,他三千弱水惟饮一瓢。
动情哪需一世情话,三生诺言。或许只是惊鸿一瞥,心神交汇,便落得个相思万年。
不知什么时候衣衫褪尽,不知什么时候青丝缠绵,难舍难分的两张薄唇互相侵蚀着撕咬着,恨不得把生生世世的情愫都化做舌尖上滚烫的液体,毫无保留地融入彼此的爱欲。
将军身下的长枪比战场上的刺目红缨更为勇猛,长驱而入直捣黄龙,陷入的却是令人迷醉的温软情柔。戚公子眼如媚神如丝,身前身后皆是绞紧了心上人的身体,炙热的汁液在体内横冲直撞,两人互相碰撞的气息微腥,微甜。
眸若沾露桃花,面似殷红悱恻,两瓣唇上被津液润湿得柔软诱人,身上星星点点的斑驳,皆是欢爱后烙下的印记。
将军的长枪仍嵌在湿热的甬道里,轻轻抽动,肉体摩擦的咕咕声让人脸红心跳。他把戚公子狠狠地拥入怀中,妄想着揉碎后同自己骨肉缠绵,恳求着漫过身心的温情蜜意。
太暖了。
如若一池桃花春水。
“唔……”戚公子扭了扭身体,身下难受得厉害,但双手双腿还是缠得紧,只想要靠得更近。
将军轻轻啄了一下那张已被吻得红肿的小嘴儿,低声一笑:“我回来
了。”
“嗯。”
“塞外太冷了,比不得你的暖。”
“嗯。”
“我好想你。”
“……”
戚公子万般怜爱地捧起将军的脸,指尖滑过他耳后新添的一道血痂。
“回来了,就别走了。”
“春天一到桃花就开了。”
“漫山遍野,都是我为你栽的。”
“你若肯留下来,我养你一辈子。”
“你干我一辈子。”
将军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叹出一口热气。